很多人會問我是哪裡人,依循從父的習俗,我都會回說〝我爸爸是鹿港人〞。
原因無它,鹿港是爸爸的故鄉,卻不是我的。
對鹿港的情懷,我想就跟從小所知道複雜生世一般,感覺熟悉,卻又不是這麼回事。
回到鹿港,對我這陌生的臉孔,村莊中的眾人都面露疑惑,但一聽到〝她是君玉的女兒啦〞;
眾人馬上恍然大悟地點頭。
縱然爸爸很早就離開家鄉上台北,但他還是個無人不知,無人不曉的存在,在那!
爸爸的命運,不是他自己所能選擇的開始。
他恨,他苦,他難受。
這生的前半輩子,他不好受;也讓身邊所有親人不好過。
鄭家的么子,只因當時「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」之故,爸爸一出生就過繼給施家。
但,他在施家沒有受到很好的照顧,甚至到了十幾歲還被送回來鄭家;但對鄭家來說,他又是施家人。
這其中的矛盾,困惑;在爸爸成長的過程,他得不到該有的安全感。
所以他抽菸、喝酒、吃檳榔,無所不用其極地學壞,只因他要報復。
天資聰穎的父親,不學好,就是要讓全天下都知道大家都對不起他!
而眾人也因為那個或許真的是錯誤的決定,付出了其代價。
小時候,我很怕去看鄭家阿公跟阿媽,因為兩個老人家看到我跟哥哥就是一直猛哭。
如果可以讓兩人重選,我想他們都不會做出把爸爸過繼的這個決定。
但,在爸爸犯錯的時候,是二伯跟三伯動用所有關係去救爸爸。
施家阿螞要送療養院的時候,也是鄭家的人出的錢。
甚至,鄭家阿嬤過世前,還叮嚀二伯跟三伯,她留了二十萬要給爸爸!
就是如果當施家阿嬤走了,他們兩個要幫忙,不可以讓爸爸一個人去承擔。
鄭家人?施家人?糾纏了爸爸一生的痛苦,結束了!
爸爸走的那天,是鄭家阿祖〈爸爸的親奶奶〉的忌日;
告別式那天,是爸爸親爺爺的忌日;
而他是等到二伯從大陸回來後,他才闔眼。
太過於可怕的巧合,讓鄭家的伯伯、姑姑們,更加感慨、難過。
走到了人生的盡頭,爸爸還是無言地跟眾人宣告他是鄭家的人。
爸爸在鹿港有地,是當初施家兄弟分產,分給施家阿嬤的。
可是,地跟大家都合在一起,爸爸的持有份只有112分之13,
地在哪,沒有人可以回答我。
爸爸曾經回去要過這塊地,他也想蓋個房子,至少他退休後,可以偶而去那邊小住。
可是施家的親戚就回他說,你在台北就有房子了,還跟我們回來搶什麼?
為了一塊看不到在哪的地,每年兩千多元的地價稅,爸爸一直在繳。
爸爸過世前,在病榻前,說要把我土地過繼給我。
理由只因,我的工作較哥哥穩定,他不擔心我付不出來地價稅。
但,我不想,我直跟爸爸說,你走後,我們也不會回去了,我會選擇直接找律師去談。
我的訴求只有:把地還我,不然就把地買走!
我沒有情面問題,只要去討個公道。錢不是問題,可是沒道理要我一直為一塊看不到的地付錢,這我辦不到。
結果,爸爸因此跟我爭了半天,甚至最後還用求的,說他會多留些錢給我,要我務必答應他我會乖乖繼續繳地價稅。
爸爸走了,看著那112分之13,我們都苦笑。
三塊地,每塊地的持分都是上面的數字,夯不啷噹加起來也有百萬,但哪是我們的地?誰可以跟我說?
我當初只想找律師;哥哥更狠,直接說他會選擇拋棄繼承。
拋棄後,地歸國家,當政府要去討的話,鹿港眾人應該都會跳腳。
後來,三姑姑建議我們說,如果我們也不要,看鹿港誰要,就過戶給他。
「把原來施家的東西都還給施家。」一切回歸最原始的簡單。
今天,三姑姑就陪我回去鹿港,帶我去處理這事。
知道我是要無條件把土地送給人,代書也把費用打折。
還幫我用急件處理,讓我今天就可以回台北。
我不知道,鹿港也有牛舌餅。
我不知道,蝦猴是甚麼。
我不知道,鹿港的素麵那麼好吃。
鹿港的台語有些太難,我聽不懂。
我是鹿港人嗎?我不敢說是。
對於鄉下一些男女不平等的習俗,我都有些斥之以鼻。
例:鄉下的習俗,門前是不可以曬衣服的,都要曬在門後;
就算要曬,也可以曬男生的衣服!女生的一定要曬後面!
「為甚麼女生的只能曬後面?不公平!」
聽到我的抗議,三姑丈跟三姑姑都笑說,是你爸爸太疼你了啦!才會讓你這樣。